今年64岁的万兴富扛着将近30斤重的相机和镜头，驻守在吉林省珲春市敬信湿地。蹲点拍摄的5年间，他记录了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虎头海雕的珍贵影像，也见证了这里生态环境变好、海雕数量增长的变化。如今，他在名为“长白山：万兴富”的短视频账号上，专门发布在吉林各地拍摄的野生动物小视频，已拥有215万粉丝，总获赞2545万次。

58岁开始学摄影，万兴富和团队第二年就把作品送往俄罗斯参赛，还拿下了国际奖项。在此前，他经历过被骗49万，远赴巴黎打工还债的艰难岁月。靠着他奉行的“勤力”法则，和不断尝试新鲜事物的冒险精神，虽然半路出家，他却披荆斩棘为自己开出了一条路。

跟拍紫貂4年

蹲守7小时等来萌翻镜头

冰天雪地里，毛茸茸的紫貂从树干后钻出来，立起两只前爪，亮晶晶的小眼睛随着头部摆动张望四周。拍下这样呆萌一幕的，是吉林延边64岁的摄影师万兴富。

在长白山北麓的先锋国家森林公园，1月份的气温已经低于零下20℃。万兴富蹚着及膝深的雪，扛着将近30斤重的相机和镜头，穿梭在树林子里。为了能拍到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野生紫貂，万兴富觉得受这点罪不算啥。

今年已经是万兴富跟拍紫貂的第5个年头了。凌晨4点半，他准时开车出门，天还是漆黑一片。“按照紫貂的生活习性，1月—2月积雪最深的时候，它们会下山觅食，这时候最有可能拍到。”万兴富说。紫貂数量稀少、行动快，蹲点就成了基本工作。此前几年，万兴富都没能拍出满意的作品。“有的拍虚了，有的角度不好，有遮挡。”拍出下雪天里紫貂萌萌的样子，成了他这几年坚持的目标。

早晨饱餐一顿之后，驱车两个多小时，天才刚亮，万兴富就来到了自己的“拍摄大本营”。过完元旦，他和两个朋友一起搭了个帐篷，作为拍摄时储存器材和物资的地方。两瓶矿泉水和一块面包，他就对付了一天。直到晚上天黑回家，他才能吃上一顿热乎饭。他自己没得吃，却给紫貂带了包榛子，撒在地上，来吸引紫貂——寒冬时节大雪飞扬，正是山上青黄不接、紫貂无处觅食的时候。因为了解过动物的习性，他也会在拍摄之余专门拿来坚果和小鸡肉，喂喂山上的紫貂、狐狸等动物。

大年初二，万兴富就扛着拍摄工具出门了，一天7小时驻扎在雪地里。虽然穿着两条羽绒裤，戴着棉帽子，裹着加厚的军大衣，万兴富还是冻得不轻。

恶劣的天气和严酷的自然环境，让摄影师面临着危险。2019年，他和朋友在山上拍紫貂时，俩人蹚着雪穿树林，大风把雪吹成了洁白的平面，看不出地面上有被雪覆盖的大坑。万兴富一脚就踩下去了，雪太厚，奋力挣扎只能越陷越深。当时朋友距离他一百多米，他看旁边有柳树，就先尝试着借力往外爬，不行再向朋友求助。

因为提前了解过户外知识，他不做剧烈的动作，借助树的力量，慢慢往外蹭，虽然最终成功脱险，但他还是吓了一跳。“所以去野外拍摄一定要两个人结伴，有个照应，但人太多也不行，小动物就被吓跑了。”万兴富说。

被骗钱跌入人生谷底

但不能坏了良心

现在的万兴富，从事着自己喜爱的摄影工作，涨了粉、出了名，也攒下不少积蓄。虽然这几年的生活风生水起，但是24年前的一场大变局，还是让他一想起来就打开了话匣子，不禁感慨万千。

当时万兴富在老家承包了一家小砖厂，自己当老板，砖厂收益不错，赚了钱的万兴富在朋友圈里的做派也豪爽。“我想着我当时富裕点儿，跟朋友们吃饭我就多付钱，不能让领薪水过日子的兄弟花钱。”万兴富说。

但没想到的是，最好的朋友一下骗了他49万。“说春天借、秋天还，连借条都没打，人就没影了。”不仅砖厂运营不下去了，90多名工人的薪水都成了问题。万兴富赶紧把手上的一套房低价转手，又东拼西凑，才把工人的工资结清了。万兴富说，借钱的人跑了，但他不能跑，人就算没钱，良心也不能坏了。

从1997年破产到2002年出国去巴黎打工之前，他度过了人生中最低谷的五年。他表示，当时真的觉得没希望了，但是身上背着外债，还是要想办法谋生。万兴富种了3亩多的树苗，一共3万多棵，靠着修剪杨树枝条卖钱。没想到一把不知哪里来的野火，烧光了长势最好的一块地，足足3000多棵树苗。

到2002年，儿子要上大学，女儿也正在读小学，重担之下万兴富决定只身远赴巴黎打工，还债养家。从被骗到破产，再到今天迎来职业发展的新高峰，虽然境遇大有不同，但勤快、勇于挑战却是他一直不变的做事准则。

做事靠“勤力”

半路出家也能闯出一条路

“勤力”是万兴富提起这几年自己的生活时最常用到的词。如果说买设备学摄影，靠的是他在巴黎打工时攒下的积蓄，那么“勤力”则是他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的助力，也是他长期以来用之不竭的宝藏。

刚到巴黎时，万兴富被介绍到一家日本餐厅做洗碗工。2002年，他一个月的薪水除了承担自己的开销，也能负担得起在国内的儿子和女儿的学费了。不过他一稳定下来，就又开始琢磨新的挑战，想把日子过得更好。

万兴富“勤力”的第一步是帮餐厅发小广告。原本餐厅员工是每天早上10点半上班，可他8点多就出门了，拿着一沓餐厅广告宣传单，投递进每家每户的信箱里。“这样能赚双份钱，一个早上就有300多块。”将近20年过去了，他对当时的事情依然记忆犹新。

别看发广告单是个简单的工作，门道却很深。想偷懒耍小聪明的员工，就直接把一沓传单丢进垃圾桶，以为老板不会发现。万兴富说，这样的事情他看到过，但没有效仿，仍然老老实实，一家一户地发。他说，广告单在哪一区有没有好好发，老板看订单数就能知道个大概。渐渐地，他在这一行的口碑立起来了，其他餐厅也愿意请他发广告单，“甚至愿意相信我带来一起上班的朋友。”万兴富说。

他的“勤力”第二步，是用做白工的方式交学费，跟着大厨拜师学艺。刷盘子的工作结束，有了空闲他也不歇着，就帮着大厨杀鱼、打下手。熟悉了之后，大厨觉得万兴富勤快、好相处，就教给他做料理的手艺。一年多以后，万兴富当上串烧师傅，月薪上涨。之后他又跟着主厨学习料理刺身，两年后的薪水就比原来翻了一番。

再之后，万兴富的法语达到了能日常沟通的水平，住房条件也越来越好，他灵机一动就开起了家庭旅馆。这笔营收不仅能把自己的租金赚出来，行情好的时候，还能有结余。

58岁学拍视频想让照片动起来

64岁依然不服老

在58岁决定开始做摄影之前，万兴富从没受过专业训练，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经验。2007年回国，他同时干了两份工作，做得都不错，但安稳下来的日子，让他总想寻找点新的挑战目标。在和一位摄影师同学的聚会中，让他了解了摄影的乐趣，并由此想到自己可以做视频，“当时做摄影、拍照片的人非常多，作品真好看，但我想着如果能让照片动起来不是更好看吗？”万兴富看准智能手机时代短视频的发展浪潮，决定投身其中。

同学介绍的拍摄信息，算是带着他入了门。凭着一腔热血，他就一个人上北京中关村置办设备去了。一台索尼最新款的机器，就花了五万五，再加上拍电影用的大摇臂、滑轨，从机场出来时，他身上挎了足足6个包。“我当时，前后左右各一个包，手上还提溜着俩。”一整套的设备，花了他二十多万的积蓄。

他成立了传媒公司，招来4个年轻人，其中一个有做婚庆的经验，会影片剪辑。他就给员工们制订计划，“头一年咱们当练习，不合计挣钱。”就这样一边让员工学习剪辑，一边拍摄家乡的素材。从民俗、歌舞再到风景、美食，万兴富觉得什么好看就拍什么。

当初因为不懂行，他买的设备好多都用不上。大摇臂要三四个人合力才能支起来，太专业了，在很多场合都不适用，只能在库房里落灰。

但入手无人机进行航拍，是他拍板做得最正确的决定。当时航拍兴起不久，私人公司里比较少见，万兴富就买来带着大家一起飞。他们把剪辑出来的影片送给当地的宣传部门，得到了领导的肯定和嘉奖。之后，万兴富又陆续拍了几个记录延吉当地生态与民俗的宣传片，都被选用了。几次下来，他们的作品品质得到了官方的认可，政府就直接跟他们签了合同，让这个本地团队拍宣传片为家乡代言。万兴富的公司就这样靠着勤快和冲劲儿，拿下了进入传媒圈以来第一个70万的大单。

万兴富靠着自学，学会了拍摄的手法，也在无数次的外拍练习中发现了野生动物的美。公司开始正常运转之后，他把拍宣传片的工作交给了公司小年轻，自己专心去做野生动物摄影师，围绕着长白山附近的山林和湿地找素材。为了把自己的作品分享给更多志趣相投的朋友，他在2019年初注册了短视频账号，专门发布野生动物小视频。

长期的户外拍摄，让他从最初拍出来的画面会晃、会虚的初学者，成为了老手，甚至连山上的小狐狸都跟他混成脸熟。万兴富开车上山，狐狸见了他也不躲，反而在道边等着，希望获得这个老朋友的投喂。万兴富和山上的护林员相互熟识，他嘱咐护林员，冬天狐狸和貂吃不饱，要是有吃剩的鸡骨头，就喂给它们。

用影像记录候鸟天堂的生态变化

半路出家学摄影，虽然最初不被看好，还花过冤枉钱，但之后陆续获得的成就，却给万兴富和他的团队打了一剂强心针。

他们2015年拍摄的3分钟纪录片《生态珲春，候鸟天堂》参加2016年俄罗斯滨海国际电影节，获得了组委会唯一对外发放的灯塔奖，影片还获得了在俄罗斯电视台播放的机会。讲到这里，万兴富得意极了，他说，大会闭幕式上影片放完时，全场掌声雷动。

如今他在拍摄野生动物方面已经很有心得，在长白山一带什么季节、去哪里、拍什么，他都如数家珍。比如，雪貂因为食物不足，从1月开始下山，现在就是拍摄的好季节。而另一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虎头海雕，以及白尾海雕等，每年2月25日左右开始进入密集拍摄期。3月8日丹顶鹤会准时抵达敬信湿地。而且3月开了春，猫头鹰出来了，秋沙鸭也会找到树洞筑巢孵蛋。4月—5月，孵化出来的小秋沙鸭就会陆续从树上往下跳。7月—8月，鸟类是最主要的拍摄对象，如鱼鹰、鸬鹚、海鸥和翠鸟等。

作为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，万兴富说自己一直秉持着保护生态的理念在拍摄。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的作品时，他不会标记出准确定位，只告知网友大致的范围。拍摄虎头海雕所在的珲春市敬信湿地，是政府旅游资讯宣传过的，他很乐于和网友分享。但是，拍摄紫貂所在树林的具体坐标，他闭口不谈，他觉得太多的游人造访会破坏动物栖息的天然环境。

万兴富直言，刚开始拍摄野生动物时，他对保护生态的概念并不熟悉，随着拍摄的进行，他开始透过镜头意识到保护生态的重要性。起初，他单纯地想把老家附近的可爱生物介绍给全国各地的朋友，憨态和萌态是他的关注点。为了让照片更专业，他开始研究动物的习性。在拍摄小动物的这几年，他发现生态环境变好，让虎头海雕等珍贵动物的数量越来越多，游客拿手机都能拍到了。他特别高兴，切身感受到生态保育带来的变化。

因为一则雪中紫貂小视频，万兴富一下子受到多家媒体关注，但他并不满足于此。他最希望的还是能到更多的地方去，拍摄更多或可爱或珍贵的野生动物。

文/武冰聪  图/万兴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