拳击教练齐漠祥

带孩子们走出大山实现梦想

新世纪初，拳击运动员齐漠祥离开职业拳坛回到家乡四川省会理县，从选拔开始义务带领孩子们练拳。20年来，在条件艰苦的大山深处，他培养出很多热爱拳击、怀揣拳击梦想的少年。他们有的被选入省队，有的走上职业比赛的道路，并夺取金腰带称号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。

2013年，齐漠祥与他的门生何宗礼、缪云飞本色“出演”了纪录片《千锤百炼》，获得最佳纪录片奖，受到广泛关注。转眼八年又过去了，直到今天，齐漠祥仍然扎根在会理，尽心尽力发现、培养拳击运动员。

进过国家队，亲历中国职业拳击

他最终回到会理义务教拳

每当看到学生们打了漂亮的比赛，年过四十的齐漠祥欣慰之余，常发出“时间都去哪儿了”的感叹，在一茬又一茬孩子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年少的自己。齐漠祥是中国最早的职业拳击手，他参加过全国拳击冠军赛，入选过国家队，后来还打过职业拳赛，是职业拳击进入我国发展的亲历者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出于锻炼身体的目的，齐漠祥跟拳击教练赵忠打拳，从此走进拳击的大门。两年的训练中，他逐渐喜欢上拳击，并向往有一天能站上拳台。

在1991年的四川省锦标赛中，齐漠祥取得了48公斤级的冠军，被选调进省队。对他来说，省队的一切都是新鲜的。省队的训练非常艰苦，每天早晨6点钟开始训练，上午有强度跑、速度跑，以及各种力量的训练，下午则是技术训练，包括几十个回合的对练、实战，以及沙包、手靶训练等。

从到省队那年的春节开始，齐漠祥整整十年都没有回过家。有一年的大年三十，教练安排他们打实战，“每个队员要打5分钟，8个回合，从早晨9点一直打到晚上7点30分，当我们鼻青脸肿地到大澡堂洗澡时，低头看着流血流汗的自己，倍加思念亲人，大家异口同声唱起了歌。”经过一个冬训，齐漠祥被选调进了专业队。

拳击是以体重来划分级别的比赛项目，1995年的全国拳击锦标赛在广东番禺举行，齐漠祥当时体重是56公斤，但他要参加48公斤级的，必须降重七八公斤才有资格参赛。从赛前两个月开始，他就没有进过食堂，别人去吃饭，他就在寝室里待着，师兄弟们回来给他带一小块牛肉，或是一个苹果、一根香蕉，再补充些洋参丸和阿胶浆，同时保持着赛前高强度、高密度的训练。“还有十天比赛，我每回从床上站起来，都会眼前发黑坐倒下去”，可想而知，比赛中的他跌跌撞撞，输了。

好不容易等到第八届全国运动会，教练安排他参加54公斤级比赛，这次只需要降一两公斤就可以。他状态非常好，全身充满了力量，一路打得很顺利，半决赛那场争夺赛，他占绝对优势。然而出乎意料的是，裁判宣布比赛结果时，举起了对方的手。

齐漠祥特别沮丧地回家待了几天，他记得归队的前一夜，父亲坐在沙发上对他说，“其实无所谓成败，这也是你人生中值得回味的经历。”带着家的温暖和父亲的信任，他回到省队继续刻苦训练。1998年他夺得全国冠军赛的亚军，顺利被选调进国家队，正赶上1999年的全国拳击锦标赛，也是为2000年奥运会选拔赛手，他仔细琢磨对手，安排好所有战术准备，然而最终裁判还是没有举起他的手。

他不记得是怎样离开的拳台，那一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怎么想也想不通。后来天快亮了，他下意识地给家里打了电话，才被告知父亲去世了。“我的脑袋‘嗡’地一下，空了。”齐漠祥赶回家，父亲已经下葬了，原来家里人为了让他专心准备比赛，谁都没有告诉他。“没能送父亲，这是我人生中最遗憾的事。”想到与父亲临别前的温暖一夜，想到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苦努力，却没得到理想的成绩，失望的他离开了省队。

转眼到了2004年，那是职业拳击走入中国的元年。一天，齐漠祥接到大师兄刘刚的电话，“问我想不想打职业拳击。那一刻，我特别兴奋，我要打！”抛开一切的齐漠祥成为了职业拳击俱乐部的一名拳手。在两年多的职业拳赛中，齐漠祥取得了7战6胜5次K.O的成绩，排名从亚太地区的次羽量级别排到了前十名。无奈的是，国内刚刚起步的职业拳击走得非常艰难，很快他就面临没有比赛可打的境地。就在那时，他的启蒙教练赵忠患上糖尿病，不能再从事比较辛苦的工作，齐漠祥便毅然回到家乡，接替他去做拳击教练。

有人请他去外地发展事业

但他舍不得扔下孩子们

起初，担任拳击教练的齐漠祥没有编制、没有工资，义务教孩子们打拳。在他眼中，那些来自大山里的孩子非常朴实，他愿意做这份工作。有一个叫缪云飞的孩子，至今让他难忘，“那一年刚选到他的时候，我觉得他的身体特别好，力量素质也很好。他家离县城有20多公里，他每天5点骑车出来，骑一个半小时到体育中心训练，然后去学校读书，晚上7点再过来训练，一直到9点30分训练结束后，再骑车回家。就这样三年如一日，这样的孩子真让我佩服。”三年以后缪云飞的成绩逐渐凸显，拿到省比赛冠军、省运会冠军，进了省队。可惜的是，后来因为家里彻底反对，他没办法打职业拳击。

在带孩子们练拳的过程中，齐漠祥得知2011年6月有一场WBC亚太地区次羽量级金腰带争霸赛。思量再三，他决定再去打一次，圆自己多年的拳击梦。“那是我最后的一场比赛，当时台下几乎都是我的孩子，为我高呼、呐喊，我想一定要打得漂亮、打得精彩。”

残酷的是，第三回合他就被技术性击倒了。很长一段时间，齐漠祥都走不出来。满县城都是认识的人，他感到处处投来异样的眼光，“我每天走在路上都低着头，生怕被人认出来，心里产生了怀疑，我还能教孩子们吗？”他没想到，那段时间，孩子们无一例外簇拥在他身边，仰着小脸，眼里闪着泪花，他们说，“齐哥，其实你没有输，我们会努力训练，一定要给你争口气。”齐漠祥的眼泪差点掉下来，“我一定要站起来，好好教他们。”

30多年的拳击生活，让齐漠祥学会了三件事，第一是勇敢面对，不放弃；第二是跌倒了一定要爬起来；第三是为了理想，坚持下去。他沉下心带领孩子们练拳，他想让他们有一技之长，将来靠自己的本领走出大山。

纪录片《千锤百炼》全国巡演之后，有人请齐漠祥去外地发展事业，但他舍不得扔下孩子们，最终还是决定留下，他觉得和孩子们在一起，每天都很开心。

孩子们对齐漠祥又敬佩又害怕，当年的“小不点”苏林对齐教练骑自行车的样子印象很深，“不管做什么事，他一直骑个自行车，每天早晨训练完，把我们送去学校，看我们进教室了，他才走。等下课了，我们在学校集合，远远就看他骑过来。”

他记得小时候不管犯了什么错，齐教练都会原谅他们。“我小时候淘，有一次跟别人闹了矛盾。他知道了，赶过来护着我，对那些人说这是我的学生，然后让我给人家道歉，直到看着我们握手和解。”

回头看，苏林觉得齐教练当年真是非常操心，“我们那时候住在体育馆的看台下面，几十个人在里面摆了上下床，看台是斜的，空间狭小，也不通风，夏天很闷，冬天很冷。齐教练那时还没结婚，他家其实不远，但他也跟我们住在看台下面。他住最前面的一个房间，经常会半夜过来看我们，全部心思都在我们身上。齐教练训练很严格，每周都会开一次会，有时候谈谈心，有时候带着我们踢踢球，调节一下状态。有时也会带我们出去玩，觉得我们打累了，太紧张了，他自己去买很多牛羊肉，带着我们出去野炊，找个小河边，一帮人在那里烧烤，又吃又玩。那时候我们练拳不收学费，野炊也都是他自掏腰包请客。”

“打拳要越挫越勇”

何宗礼是齐漠祥的得意门生。“他刚被选上时是个很内向、腼腆的孩子，但骨子里有一份刚毅。”经过几年训练，何宗礼取得了省冠军并且入选省队。然而那时候，何宗礼的家庭条件困难，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弟弟，家里每个月还要负担他800多块钱的生活费，他曾经一度在省队坚持不下去。何宗礼记得，“齐教练趁打洲际拳王争霸赛的空当特意来省队看我，我们在看台上坐着聊了一个多小时，他当时说了一句特别打动我的话：打拳要越挫越勇。”

因为打青年锦标赛成绩一直平平淡淡，何宗礼最终离开省队去了深圳。在人生的低谷，他接到齐教练的电话，鼓励他去打职业拳击，他的内心一下就燃了，立刻北上投入训练，仅仅练了一个月，便在他人生的第一场职业拳击联赛中获得冠军。

2017年经齐漠祥推荐，何宗礼签约西安万鼎拳击俱乐部。重新站上拳台的他特别珍惜每一场比赛，在西安的三年多，他一门心思扑在比赛上，每天凌晨4点30分起床晨跑，然后就是训练房、食堂、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。即便回家过年他都保持训练状态，“哪怕大年三十，我都跑步”，他心里清楚，“错过这个年龄段，这辈子的梦想可能就无法实现了。”
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短短两年多时间，何宗礼便斩获四川首个WBC亚洲超蝇量级洲际金腰带、WBO亚洲超蝇量级洲际金腰带、IBO亚洲超蝇量级洲际金腰带。何宗礼有个明显的感觉，“通过拳击，我才学会如何面对失败。我的生活中也融入了拳击精神，就是永不放弃，越挫越勇。”

打拳打了14年，何宗礼特别感念齐漠祥的知遇之恩，“没有齐教练也就没有我今天的运动成绩，可以说拳击给了我第二次生命。”如今他放下沉甸甸的金腰带，与师兄弟一起闯荡上海，开了拳馆。在他看来，无论是金腰带，还是拍纪录片带来的荣誉，像一束花，开过就过去了，“热闹过后，还是得一个人不断往前走。”他常想，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打拳更苦的事，打拳都能挨过来，还有什么苦过不去？“我当教练的最大希望是能让拳击运动的精神融入到更多人的生活。我也想通过这个延续自己的拳击梦想。”

“他教会了我打拳

也教会了我做人做事”

齐漠祥喜欢苏林，觉得他是个有斗志的孩子，“一开始接触对抗，他就越打越好。”苏林说小时候训练的场景时常出现在脑海里，“以前塑胶跑道上没有灯，我们就弄根木棍戳在地上，每次训练前都先把插线板用胶带绑在木棍上，再把灯用胶带粘在上面，用来照亮。当时我们连拳台都没有，那怎么打实战？大家站在塑胶跑道上围成一圈，相当于拳台，两个人在里面打一对一。我一接触实战，就越打越上瘾。到后面我们有了一些成绩，才在体育馆里划分了一块地方作为训练场。”

直到现在，苏林还记得他为第一次比赛整整备战了一个夏天。他那时个子很小，体重也轻，不够打45公斤级，为了给他长体重，齐漠祥晚上经常带他出去加餐。“我以前觉得长体重是件很舒服的事，真正体验了才知道长体重、降体重都非常难。齐教练自己花钱带我吃蛋白质比较高的、对能量补充有帮助的食物维持体重，带我去夜市啃大骨头，吃里面的骨髓。可是那次比赛打第一场就遇上一个个子很高的人，一上来我就输了，心情沮丧极了。比赛结束之后，教练鼓励我说，没事，第一次出来比赛，回去我们再好好准备。我虽然还是很失落，但心里想回去一定要好好练。”

2013年，在四川打省运会选拔赛，整个队打得都不行，大家都特别内疚，“教练还是一直鼓励我们说，不要有包袱，出来就是历练的。后来2013年、2014年我们在家里都憋着一口气苦练，到2015年去四川广元打比赛时，大家就拼了。那一年我们成绩打得特别好，拿了五个冠军，最后有四个人被省队留下了，大家都很开心。”

苏林进入省队后，虽然和齐教练分开，但经常会接到他的电话，“问我们训练得怎么样，开不开心。”苏林特别感念齐教练把他带上了拳击的道路，让他参加比赛，积累了经验，也让他走出了大山，去做拳击的教学，把拳击的快乐分享给更多的人。在他看来，齐教练不仅教会了他打拳，也让他学会如何做人做事。“想想看，他是除了我父母之外，与我相处时间最多的人，我心里一直很尊敬他。从小到大教练一直告诉我说，做人一定要懂得感恩，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，而且我自己也是抱着这种心态去做事的，我就想以后干好了，一定要去改变我们老家的拳击队，哪怕就给队里提升一下训练用品也好。”苏林说。

文/北京青年报记者 李喆 图/何宗礼 苏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