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自然摄影圈,摄影师袁明辉以用镜头为自然界的生命写诗而声名在外。他曾经一口气拿下4个世界顶级自然摄影大赛的冠军,相当于拿下了“自然摄影奥斯卡”;截至目前,他共计斩获145个国际自然摄影大奖,这般成绩迄今只有一位中国人做到。
在接受记者专访时,袁明辉正马不停蹄地奔赴新一轮的创作,他坦言自己每年都会投入武汉东湖、云南西双版纳、广西弄岗等地的自然环境,沉浸在观察、记录野生动植物的生长环境和主题细节中,不知疲倦。不是在摄影,就是在思考摄影的袁明辉直言,“表现大自然的艺术,我喜欢用相互陪伴的感觉去表现生命之间的依靠。”
越是静下来用心观察,
越能感受到它们的浓浓爱意
很多观众都说,看袁明辉的作品,让人感到亲切,而且充满爱意。还有观众反馈,虽然他拍的都是大家身边自然界里那些平平无奇的动植物,却能品味出意料之外的温暖和感动。
这般奇妙、生动的“爱的风格”的表达,袁明辉坦言来源于起初误打误撞拿起相机之后的一次触动。23年前,袁明辉成了下岗工人,为了“多门技术多条路”,开始学摄影。第一次交人像作业,他就被老师批评:你的照片只是为了生存,是最低的档次。老师告诉他:只有为了生活的艺术才算得上作品。
袁明辉开始反思自己学摄影的初衷,琢磨着如何寻找生存、生活与艺术之间的关系。他尝试把镜头对准家门口的武汉植物园等公园里的平凡生物。
慢慢地袁明辉发现,那些微小的、不起眼的、不受关注的生灵,就像生活在身边的一个个平凡的人,也有喜怒哀乐的感情,常常带给他很大共鸣。比如他观察到俗名叫臭屁虫的椿虫总是被人厌恶,可是先出生的椿宝宝会围聚在卵壳旁,等待最后一个“兄弟”破壳。他意识到越是静下来用心观察,越能感受到它们在大自然中的浓浓爱意。
在袁明辉眼里,“美丽第二,生命第一”,他认为万物枯荣,不管多小的生命都是平等的,有尊严的。为什么拍摄对象大都是在当地很常见的,比如竹节虫、甲虫等随处可见的物种?他坦言,“我拍摄它们其实就是想让人们开始重视身边这些常见物种,给它们尊重,给它们一个生存的空间。”
最幸福的事就是到大自然里面去,
感觉一下就活了
一直以来,袁明辉都秉持对大自然无上的尊崇、敬畏和赞美。这种自然观的形成跟他从小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,上世纪七十年代生活的自然环境给了他特别纯真、美好的童年生活。“我小时候出门到处是蜻蜓、青蛙、蝌蚪什么的,太常见了。家里人在种菜,我就在旁边捉菜青虫、捉蝴蝶,无忧无虑。等到晚上,到处都是萤火虫。”
几十年过去,小时候住的郊区现在都成了城市的繁华地带。袁明辉觉得拿起相机拍摄大自然,是唤醒了更多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和感情。“有时候看到蜻蜓、青蛙,哪怕一个小小的昆虫,自己也还会产生一种儿时的亲切感。我想把这种感觉拍摄下来、记录下来,用自然摄影留住心中的那些美好。”
不过,袁明辉认为自然摄影除了要学习积累大量博物学知识,了解动植物的行为、习性之外,最重要的是要在拍摄过程中具备一种发现性。“只有进入到大自然的现场自己去看去拍摄,才会感觉到这种发现性的可贵。”
长期在野外拍摄,吃苦耐劳是家常便饭,还经常处于和外界信息隔绝的状态,袁明辉坦言,即便是一起去的人,也都是分头拍摄。“可能也就是有时候晚上去镇上吃饭,大家碰个头,或者有点信号能接收点信息。”可是说来奇怪,一旦到野外,袁明辉就会全身心地投入观察和拍摄的过程中,哪怕深山里、湖水边时常会有毒虫甚至草蛇的骚扰,他都看得云淡风轻。
袁明辉现在越来越觉得,最幸福的事就是到大自然里面去,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一到大自然里面感觉就活了,完全和生活中的状态不一样。“从早到晚待在大自然里,虽然条件辛苦,但我走的路、流的汗都比平时要多得多,可能新陈代谢多了,吃得更好,睡得更香,会长时间保持很兴奋的状态。我从早拍到晚,觉得自己到大自然里面就像是获得了新生一样,获得了能量场。”
不怕被模仿、被超越,
真正打动人的是生命性和发现性
如今在自然摄影圈,不乏有人去模仿袁明辉的作品风格,对此他坦言自己不怕被模仿、被超越。“别人觉得你的作品好才会去模仿,这可能说明自己在某个方面已经走到前面,而且模仿只是一个过去式,从这方面我更多的感受是欣慰。”对他来说,更大的底气在于大自然里面有太多的奇妙。“好的作品都不是靠模仿出来的,是靠瞬间的发现性出来的。模仿可能只会模仿构图等技术层面的东西,真正打动人的片子是生命性和发现性,这个是很难的。”
在创作中究竟该怎样呈现自己的风格?袁明辉认为,“最主要的是这个作品本身所能传达出的自然生命的哲学意义”。在他看来,无法预知环境变化的时候,“只能注重尊重生命、热爱生命,就像爱我们自己一样,只遵从阐述生命这一原则”。
那么如何提升摄影者本身的审美?在袁明辉看来,大自然里面不会有最美,只会有更美。他认为对人类来说,大自然本身就是一种最原始的艺术。“中国的很多艺术最初都来源于大自然的启发,有的是物种本身的一些行为,有的是大自然的一些抽象的色彩、线条、图形等元素。这些东西通过摄影师眼睛的发现、镜头的支持,再加上把主体和自然元素结合的构图表现,就能以创造性的发现引起观者的情感变化,实现梦幻镜像。”
努力不停歇,
生命之路就会一直往前延伸
总有人问他,获奖这么多,器材一定很顶级吧?恰恰相反,在器材的选择上,袁明辉特别偏好轻量器材,力争有了发现就“马上上手,马上成像”。在他看来,相机只是一个工具,对拍摄只起辅助作用。呈现一幅美好的自然世界,决定性终究在于摄影师的内心,正所谓“影像遵从于内心”。
平时袁明辉基本上用的都是一些轻量化的镜头或者机身,“比如我现在主要使用的两部机器,一部是尼康d72加一个105微距镜头。因为我比较熟悉它的各种参数,就好像是我脑袋里存储的数据一样。另一部是富士X-H2再加一个内置显微镜头,更轻巧,还可以放大五倍,起到显微效果。我经常带这两部机器出野外,它可以减少我在长时间拍摄旅途中的负担,用额外的体力携带一些饮用水,而且看到适合题材、场景,连镜头都不用换,直接上去就拍了”。
令人难以置信的是,他甚至不会PS。他用100张照片的失败,换来一次完美圆形光斑的呈现,使阳光、水、气韵这些抽象的自然元素,变成流动的音符。他曾经用3年的时间,拍摄6组相互依偎的植物,只为探索经历时间后,“相守的感情会发生什么变化”?一经发表,这些作品便横扫各大自然摄影赛事。
翻越更高的山丘,见过更多的作品,袁明辉难得地保持着一种自驱力。曾经有不少人跟他说,“你是国际上获奖最多的一个人了,你已经可以吃老本了”。可他特别不喜欢这种话。“一个人如果说他觉得够了,那他其实已经把自己的潜能定在了某一个地方,那就是他的终点。”在他看来,努力的程度决定生命的长度。“我喜欢看一些国外摄影大师的传记,我发现他们每一个人做出惊人成就的背后,都是生命不息,战斗不止。我觉得人这一生如果说只满足于一个成绩,而不继续去拼搏、去努力,那意味着生命也就终止了。作为一个平凡的人,我觉得在自己的摄影过程中,不要给自己设定限度,只要努力去钻研,不停歇,那你的生命之路也是一直会往前延伸的。”
这种爱的情感不仅能充盈在作品里面,
还能传达给观者
“看着一只蚱蜢在草叶上休息,我会想,如果我是它,就在这里休息,就在这里生活,我会是什么样的。”一旦拿起相机,袁明辉并不急于拍摄,而是一定要找到“拍摄的感觉”。他强调这个感觉,也包含爱作品的感觉。“不能只是机械地去拍摄它的一个细节,如果对它的生命行为过程表示出惊讶、欣喜等,这种爱的情感不仅能充盈在作品里面,还能传达给观者。”
在日常生活中,无论读书也好,看其他艺术形式的作品也好,袁明辉都会横向串联到摄影,生发出自己的思考。“有时候我在朋友圈分享一些歌曲,歌里也唱出了对生命的一些思考和理解,那些我没有理解到的都值得去学习,发圈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学习的备注,提醒自己进去听一听,感受一下那种生命的体会。”
袁明辉印象很深,《胜利日之吻》这张传世的经典纪实影像曾经带给他深刻震动和启迪,那张照片描述的是二战胜利以后,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庆祝胜利。一个士兵在街头兴奋地拉住身旁的一位女护士亲吻,那被定格的一瞬间反映出久久在人们心头充盈的爱和希望。他认为自然摄影也只有抛开功利的、做作的东西,回归到自然的质朴之中,把生命、爱和希望这些人性最根本的东西拍出来,才是一种自然之美。
如今,在拍摄动植物的“行为和环境”这条路上,袁明辉走得越来越笃定。对于自然摄影这件事,他着重于用光、颜色、线条、图形及细节的表现深入探讨大自然;他擅长于以创造性的发现引起观者的情感变化;他最在意作品在表达美的同时,更要引发观者的思考;他最关注作品必须具有灵动和人文关怀。“我追求拍摄的每一个生命故事都具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,它必须是一个故事,这个故事可以启发我们关于生命的探索。我希望所有的作品最终是要留一个希望,能启发人们真正去歌颂自然、热爱自然。”袁明辉说。
文/北京青年报记者 李喆 图/袁明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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